教导
无外乎其他。
前些日子他被诏丘带得没睡几个好觉,每每强撑,一点端倪都露不出来,若不是诏丘多想,硬要他阖眼,得见这人躺在床上睡得格外沉,是绝然不会发现他是常常倦怠的。
等到他亲自当监工,守在齐榭的床前盯着他,在半欣慰半无聊的当口,琢磨出一点旧事来。
说来,还是他的不是。
虽则门派中收弟子的人不少,但出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,抑或是一种习惯使然的传承,他教养弟子的诸多道理,都是学的自家师尊闻端。
照本宣科,偶有变通,十之八九却都是更磨人的安排。
那时齐榭的身子已经被养得很好了,没一处欠缺,因为正处在长身体的紧要关头,连衣裳都要隔一两个月就换一次,他便想着教他点什么。
一来,为他引路,助他摸到修行的关窍和正途,二来,多动一动,可以让身体更强健些,算是为他日后提升身手筑基。
剑法符篆一类,都需有点基础,先不论体内灵力修到什么阶段,反正固定的功课是少不了的,在正式摸到剑、符纸、器之前,相关的书册不仅要看完,需得一字不落背下来才算合格。
那时他还没有择定主修,要晓得的东西不计其数,每日不是在藏书楼,就是待在书室,偶尔出门,一半是要同诏丘和严温一起进膳,一半是因为书册看完了,要去换新的。
甚至考校功课,也是诏丘自己寻得练功的空隙,自己去他的地盘盘问考核。
只是久坐也有坏处,每隔个两三天,他就会刻意空出时间,将人带到空荡的演武场教授一些基础的剑法。
初修的修士一般是没有配剑的,诏丘也怕过早给他灵气太重的东西,齐榭压不住,反而生出差池,于是最初几个月,齐榭都是带着桃木剑,这东西轻便,且不像极品灵剑认主,挑顺眼的一把当作自己的,或是看哪里有多余的,拿来用就行。
他想着小孩子难免面皮薄,新学的东西难免有些错漏,在自己面前倒还好,若是闹到别人跟前,往往会觉得丢脸,是以总是挑没人的地方。
他教人的办法很简单,就是自己演示一两遍,然后将剑一撂,施施然坐在一旁,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人依葫芦画瓢,若是遇上什么错漏,立刻指出来,口头吩咐几句如何改进,然后继续盯。
可能是这办法有些过于简单粗暴了,讲解的也不太细致,齐榭很爱出错,不是这个劈招漏了,就是那个扫腿做得不到位,有时候甚至运招到一半,突然像是被定住身形,眼睛都不眨站在原地。
诏丘这时还是会关心一二的,就走过去问他:“是不是哪里扭了?”
他这人脾性怪,虽然在这些事情上尤其严厉,事事追求完美,苛求自己还不够,还要对齐榭下狠手,但在其他时候依然是那个不着调的模样,该笑该闹的从来没少过,是以齐榭敬他,却不是很怕他。
见他负在身后的双手都放下来,眉头紧拧,长靴大踏而来,齐榭便收住身手,低下头:“不是,是忘了接下来该怎么做。”
他虽然不怕诏丘,但这些基础的东西不可偷懒耍滑,且面前这人再吊儿郎当,在剑道一途也寻不出任何错处,否则闻端也不会默许他一个还未真正拜别师门,下界历练的弟子来教导他。
更何况与诏丘朝夕相处,他怎会不知诏丘在这些事情上有多么的苛刻,不敢和他笑闹,愧疚道:“弟子愚笨。”
诏丘没说什么多的,不从他忘掉的那一招开始,而是挑了开头,将全盘剑招再演示一遍,放缓了身手,让他能看清一些,然后收剑站在一边:“再来。”
他收敛笑色的时候很正经,因为眉眼深邃,嘴唇尤其薄,显得尤其不好接近,但凡稍微严肃一些,就很容易给人一种他生气了的错觉,也就亲近之人晓得这是他皮相惹的祸,不怕这个。
齐榭晓得此事,但能看透这股睥睨背后真正的肃色,不敢懈怠,练得很认真。
严温自从学得差不多后就鲜少和诏丘待在一起了,他多得了闻端的令,去和其他弟子练剑。
一则,他是擢选上来的弟子,真正意义上的好苗子,又因为家学渊源,本性稳重踏实,在修行一事上没有什么不妥,很适合给
二则,闻理的弟子实在太闹,要找个能融进一堆外门内门弟子,打得火热且还能压得住他们的着实不容易,好巧不巧,严温这些年跟着师尊下界,被养出了一点威严,远看过去的时候派头尤其唬人,再加上是掌门亲传,严论起来可谓身份尊贵,是上上之选。
只是在练功的空当,他也会拎着自己的本命剑不稽来凑热闹,给他们师徒二人说一些趣事,顺带着摆一摆师叔的派头,装模作样的点评一二。
不同于在诸多外门内门弟子面前不得不端着,在他们面前,严温要自在很多,也就没有指点功法的威严,大多是看着齐榭的某一招,然后掩住唇角,悄悄夸一句:“还不错。”
这完全是性子使然。
他其实不太喜欢装高冷,更不敢越过门中的两位尊长摆谱,每每教训
他更喜欢在诏丘手下当师弟的时候,连带着也很喜欢齐榭,虽然名义上是尊长,合该严格些,但对他诸多宽容,偶尔小错,一点没有责怪的意思,还会去拉一把,纠一纠。
他这一行径,就显得诏丘的诸多要求很不是人。
在严温不和他咬耳朵,已然敞开了夸齐榭的某一刻,诏丘将那个小的打发去休息,然后转头攀着他的肩膀,将人往自己这里勒。
“你这样夸,我怎么教弟子?”
严温委屈得很:“一张一弛嘛,谁知道你对自己徒弟这么凶,板着脸,长得再漂亮也是个罗刹,吓死人了,我还以为你要吞了他。”
他说完一个不够,还要细数他近日所有罪过:“且你每次从头教,越到后面招式越快,我看久了尚且没耐性,何况他一个小修士。”
诏丘收束臂膀,继续勒他:“这叫有始有终,练功的同时也要修习心性,这点苦都吃不了,以后及冠下界怎么办,还要我跟在他身边,演示一遍才能出手吗?邪祟的习性你又不是没见识过,稍不注意,小命都要丢掉。”
严温喉口发紧,被他压得脸颊发红,气都不匀了,还要笑着替人说话:“他还小,徐徐图之未尝不可。”
诏丘先是摇头,否定他的建议,表明自己绝不会心软,然后嘴角上挑,眉飞色舞:“你不懂,等你以后收了弟子就晓得了。”
他就是要严,越严越好,最好是树一个不可攀的高峰,让他不要过于看重自己,永保谦逊,日益精进。
再者,他不是不懂抑扬之理,没干过吹毛求疵,非要贬低人的事,每每齐榭收了功,和他一齐返回浮月殿,他在为齐榭归陈功法的同时,也会挑着夸一夸的,只是这种境况不多,严温也不晓得而已。
他在这些事情上油盐不进,唯一可以扭转他做派的闻端又从来不多干涉,只在诏丘替齐榭讨要修习书册时格外大方些,俨然一副撒手不管的模样。
齐榭晓得严温的好心,但他毕竟没有拜入严温的门下,没有越过自家师尊去听别人指点的道理,是以心里感激,但被说被罚时全不作声,一并听着,受着。
严温这人哪里都好,但对自己人尤其偏心,已然到了失去公允的程度,见着齐榭受罪,心中不忍,每每挑了时间来守着。
像是撑腰,又像是示威。
但诏丘怎么可能怕他,严论下来,他还排在严温上头,是以他也守着,时不时晃悠几圈,在监督齐榭练功的同时,挡住严温明晃晃投射而来心疼不已的视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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