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章
燕戡本来只是顺着戚昔的话闭目养神,但闻着身旁淡淡的冷香,慢慢就睡了过去。
等他熟睡,戚昔缓缓抽出被他握着的手。
手被捂热了,皮上泛着红。戚昔揉了揉,驱散手背上粗糙的触感,又坐着等了一会儿。
见人没醒,他缓步走到门口,轻轻将门拉开了一道缝。
隔着门缝看屋外,即便现在是上午,天上地下也都是一片昏黄。
头顶的燕叫声听不见了;翠绿的石榴叶、蔬菜叶被沙尘掩埋,黯淡无光;院子的围墙上堆了厚厚一层沙土,干净整洁的院子也好似破旧了。
外面还吹着风,尘土高高扬起。鼻息间都是沙尘的味道。
戚昔稍稍屏息,打量完外面的景象又轻声将门关上。
“夫郎。”
戚昔转头。
见燕戡星目含笑,神情慵懒地撑着脑袋看他。
“过来。”
知道是自己吵醒了燕戡,戚昔走进榻边道:“抱歉。”
垂在身侧的手指被勾住,手背重新覆来粗粝的大掌。戚昔顺着手中的力道坐在榻上。
燕戡笑了一声,玩儿着戚昔的手,顺势问:“那我可否要个补偿?”
戚昔眉梢一挑,心中明了。
他道:“你说。”
燕戡翻个身,脑袋枕在戚昔腿上。他抓着戚昔手捂住自己的眼睛。“那就罚夫郎这样看着我睡觉。”
戚昔扯了扯嘴角,毫不留情地食指抵着燕戡侧脸将他从腿上推落。
“睡吧,我看着。”
燕戡差点掉下床榻去,他凭借极好的腰力翻身坐直。脑袋抵着戚昔肩膀,笑得胸腔轻震:“大公子好生无情。”
戚昔背脊一麻,倏地站起来:“不睡算了。”
“睡……”燕戡抓着戚昔的手不放。
戚昔淡淡看去。
燕戡服软,往后床榻里退了退。他拍拍自己留出来的位置:“夫郎请。”
戚昔轻叹一声,重新坐下。
燕戡用枕头给他垫着后腰,又从一旁拿出本书塞在戚昔手上。随后他往里侧一躺,安分地闭上眼睛。
屋子里只听得见翻书的声音,鼻尖书香与戚昔身上的冷香缭绕,燕戡睡得沉了。
不知多久,戚昔翻书的动静小了。
他看了一眼抵在自己腰侧的脑袋,又移开目光,将燕戡身上的被子稍稍拉高。
书籍翻页的声音继续响起,只不过又轻了不少。
*
三天后,黄霾散去。天空重新变得明亮。
斜沙城里落了细雨,空气里的黄土味道变成了清新的泥土与青草香。
吃过早饭后,燕戡出了一趟门。
等他回来后,戚昔便跟着他一起去看温家三姐弟。
宅子里路面铺的都是石砖,雨水冲刷之后地面泛着水光,倒映着并排步行的人。
戚昔走得慢,燕戡护在他身侧,一边跟他说着自己刚刚才知道的事儿。
“西高土村的那些丧命的百姓已经安排妥当。那些草原人的来处也已经查明。”
“他们是从的引州东边城墙的缺口处翻进来,横过却蒙山到了西高土村。引州北部是山,他们找不到什么的吃的,所以把主意打到了更近的斜沙城。”
“常海带人去的时候,路上恰好遇到了两个草原部落伪装成的商队。审问之后,他们自称瓮骨部落。”
戚昔扶着燕戡的胳膊,注意着脚下,顺带道:“那之前的是不是有人说自己是乞颜部落?”
燕戡笑了声:“确如夫郎所言。”
戚昔:“他们不想说自己部落,无非二因。怕自己的部落被报复,或是给其他部落引战。”
“嗯。但无论是乞颜还是瓮骨,没一个是好的。”
戚昔停步,靠着燕戡歇会儿。他仰头看着人:“也有可能就是小部落。”
燕戡摇头:“他们每个人配备了兵器,且都是精铁做的长刀。这些只有大部落才拿得出来。”
“而且以大胡子之前从草原上带回来的消息看,也不应该是小部落的人。”
戚昔点头:“草原的资源比我们更少,小部落能抢到足够多的放牧地已经是难。他们与乞颜、瓮骨在根本上就有了隔阂,替他们卖命的可能性不大。”
燕戡曲指点了一下戚昔的鼻子,笑道:“是矣。”
戚昔身子一僵,忽然转个身拉开跟燕戡的距离继续往前走。
燕戡跟在他身后,无声笑了一下,敛了表情又上前将人扶好。
“夫郎慢些,不着急。”
*
说是看那姐弟几人,但戚昔并没有进院子。
他与姐弟几人不熟,只是之前晚上出去的时候见过他们一面。
在知晓三个孩子出事的时候,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,就想过来看一眼。
这股冲动没有随着时间淡去,所以天气好了,他也就过来了。
他待在院子外,听着里面小孩脆生生地喊着大将军,脸上不知不觉扬起了笑意。
目光流转,落在那枝头上活蹦乱跳的鸟雀。他想自己或许是将他们当成了幼时的自己。
肚子里的小崽崽闹腾起来,戚昔摸着鼓起来的小包,眉眼柔和下来。
不止是院墙里的三姐弟以后不会一直在泥潭里苦苦挣扎。他的孩子也不会像以前的自己一样无依无靠。
现在回头看,一切都在好起来。
*
温嫦已经醒来了。
小姑娘这次遭了大难,元气大伤。
人瘦了一大圈,乍看像骨头架子上披着一层皮,都有些吓人。
不过那双眼睛依旧灵动,甚至像脱胎换骨一样褪去了稚气,只剩下坚毅。
在她身上,除了外形,已然看不出小孩的影子。
燕戡惦记着自个儿夫郎,看完了人便要出去。
忽然,小姑娘边上坐着的两个小家伙确实齐齐往地上一跪,脑袋往地上磕去:“谢大将军救命之恩!”
燕戡在他们额头砸在地上之前,一手一个小孩拎着放好。“你们已经谢过了。”
“大将军,我们想好了。”温仲牵着弟弟,手脚并拢站得笔直。眼睛忐忑地看着燕戡,小孩不会遮掩的心思一览无余。
燕戡看了一眼院门,道:“稍等。”
他端了根凳子出去。
阿楮疑惑地跟上,又在门口顿住。
看院门外的小花园里,燕戡扶着戚昔坐下,他心里嘀咕:郎君干嘛不进来。
目光落到戚昔那明显的腹部,阿楮眼睛睁大,忽然张开手拦住后面两人。
阿楮身后,温圆迷茫,温仲不安。
“阿楮弟弟,将军这是做什么?”温仲问。
阿楮摇摇头,赶忙拉着两个人往屋里走。“郎君在外面。”
“郎君是谁?”
“将军夫人。”
温仲虽然不知道将军夫人为什么不进来,但他知道这里不是他的家。阿姐说了,做事要有分寸。
而门外,看见端着凳子出来的戚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燕戡按着燕戡肩膀将人带到凳子上:“夫郎稍等,我去去就回。”
戚昔:“不急。”
进了院子,燕戡叫阿楮去陪着戚昔。两个小孩也回到自己阿姐身边站着,像小燕归巢似的。
燕戡:“说吧。”
温仲紧张地抓住自己衣摆,想着阿姐的叮嘱,他深吸一口气,坚定道:“我们想待在将军府,为奴为婢,报答将军救命之恩。”
一旁翘着二郎腿的周子通晃了晃脚丫子,笑呵呵道;“你们这么小,做什么奴婢。”
“良民他不好吗?”
“将军……”温仲抓紧衣摆的手松了又握,眼里透着焦急。
燕戡:“你们还小,养伤的这段时间再想想。去其他的地方,或者是留在斜沙城,我都会让人帮你们。”
燕戡起身,拍了拍小孩肩膀:“日子还长,关乎未来的事要仔细斟酌。”
燕戡的气势无疑是盛的。
他一开口,几个小孩踟蹰了。
等他们回过神,燕戡已经走了。
没一会儿,阿楮端着凳子进院门,看着温家姐弟傻站着,他道:“我就说不行嘛。”
“我们将军府本就没几个仆从,你们小,将军不会收。”
温仲垂头,小奶娃也抱着温嫦的胳膊,巴巴看向几个大的。
周子通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药茶,道:“要换做是我,怎么着也得卖惨要他个几百两银子,然后在他将军府旁边找个房子住下。”
阿楮皱眉:“师父,你不要带坏小孩!”
周子通摇头晃脑笑道:“你懂什么,此乃生存的智慧。换做是旁人你师父我还不乐意说呢。”
阿楮气极,包子脸鼓起,脚下一跺。猫儿眼幽幽盯着周子通。
周子通摸摸鼻子,心虚道:“不说总行了吧。”
“小屁孩,管得还挺多。”
*
四月。
那一场黄霾好像一个开始,春末的天气渐渐干燥。经常风一吹,早上收拾好的桌子,下午一摸就是一手的灰。
戚昔隔三差五只能待在屋子里,连身上擦的东西都愈发多了起来。
气候又干又燥,睡一觉起来嘴角能起皮。
戚昔再一次看着那漫天的黄沙几乎可以想象,以后的日子有多么的难过。
这沙,得治。
午间,戚昔睡了午觉起来,燕戡拧干帕子给他。
戚昔洗完脸,燕戡又用周子通做的加了药材的油膏给他擦。
戚昔捏着被子,眼前是凑得极近的一张脸。
他轻轻咬了一下自己腮帮子里侧的肉,道:“燕戡,我想……看看舆图可以吗?”
燕戡小心地将油膏在戚昔细嫩的皮肤上摸匀,想都不想道:“待会儿去给你拿。”
戚昔垂下眸:“好。”
脸上擦完,一双手也被拉着擦了一遍。
燕戡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,抓着戚昔的手亲了一下。“等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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