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徒弟(1 / 2)

徒弟

他们掐着宵禁的点解开禁制,一路收着脚步声,蹑手蹑脚怕值守弟子发现。

生兰阁比在舟阁要远一些,严温半途和他道别,钻进自己居室里休憩了,诏丘自己摸黑走着。

那时他只需上到二楼,折转过一个很小的弯,就可以直达自己的居室,但因为有了齐榭,他养成了一个习惯,在进门之前多走几步,多看一眼,看他睡着了没。

若是屋内一片混黑,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。若是屋灯长明,他倒不会去叨扰,而是会默默记下,再在第二日不露声色为他少安排一些课业,或是借着下界除祟的由头,让人歇一歇,等他将自己的作息调回来,再回归往常。

他随意扫了一眼,没发觉什么不对劲,就安心关上房门。

那时齐榭的诸多习性已经被养得很规矩,因为算是受他和严温的影响,跳脱之外独有一份方正,平日里偶有出格,但都无伤大雅,一旦涉及到浸染轩邃的事宜,譬如良善心性,或是无恙形骸,都很擅长取舍,往往能抓住机要,循着最正的那条道走,办事圆满。

修士修行不仅劳体,还伤神,他估摸着按照这一日的课业安排,齐榭应该早就睡透了,轻手轻脚的褪下衣物,小心梳洗着。

其实这些做派不是很必要,为了保存好重要的物件,也为了昭明归属,修士的私人物品都会被加上独制的封印符文,而居室铁锁之外,不少人会另加一层不太高阶的结界,不会伤到人,但是能为他们庇护屋内物件,或是在其他修士行至此地时,告知屋主有来人探访。

这样的结界有绝音的功效,里面人能听见外音,内里响动却不会传出来。

所以即使他在里面翻跟头,齐榭也该听不到才是。

诏丘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,只是日复一日多顾量这些琐事,反而养出了许多改不掉的习惯。

他已然躺到床上,几乎要睡着了,又猛的睁眼。

他一惯是倒头就睡的性子,没什么大事发生的时候,惊雷也劈不醒,是以有什么事情,他会在入睡前全部做完,以免生出耽搁。

今日沐浴时在浴桶里多待了一会儿,是琢磨和严温对阵时用上的剑招,时间拖拉太久,全然超出他平日收拾会用的时辰不说,氤氲热气散出去,将他一小半居室都熏得烟雾缭绕,一片潮湿。

闷得很。

所以随意套了一件里衣迈出浴桶时,他单手系着衣带,闲闲靠着桶边,透过精秀低调的屏风,看到了靠近床榻的一面小窗,便随手扫出一道风,将窗页打开了。

凉风习习吹着确实惬意,但要是惬意一晚上,他说不定会生出个不大不小的风寒,再被严温笑一顿,被闻理捉着数落。

几番挣扎,他耷拉着松缓下来的眉眼,强顶着攒出来的睡意,一摇一摆的挪去窗边。

里衣单薄,伸手时劲瘦的手腕露在冷空,他的大腿抵着窗框最下,被吹得发凉。

困意袭来,窗页被拉上一半,眼中弥漫上一层困泪,诏丘眨了眨眼,却顿住了。

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人。

在演武场的方向,因为隔得算远,容貌是看不清的,只能瞧见大致的身量,挺拔之余另有一股清瘦,是少年人拔高抽节时独有的一种松冷。

他想,不会是齐榭吧?

等他眨巴着眼睛,将脖子伸出去仔细瞧,发现还真是。

倒不是因为开了神识,辨出来人面貌,而是远处那道身影手中提着一柄剑,正在专注地运发剑招。

正是他今天见齐榭练过的。

他下意识的就想去寻人,问他为何这么晚不睡觉,外袍松松披在身上,却改了主意。

他希望自己尽到师尊的教导之责,但不希望在这些事上给他太多压力,诸如此类的关心和体贴,只要稍微逾越,都会让人觉得不舒服,那是一种冒犯,齐榭哪怕身为弟子,也需得有自己的安排和空间,所以这些事情诏丘都做得不动声色,甚至毫无踪迹。

他初涉剑道时,也曾有一招半式摸不清关窍,控不好力道技巧,但不好意思就着这些小事去叨扰闻端,于是总会寻个寂静时候,偷偷跑出去练。

从窗口望出去,其实不算是演武场,而是那附近的一小片树林,原本是划给了闻端,用来种了几棵菩提树的,但不知为何,这些菩提树都不发芽吐枝,是以没过多久,闻端就听了闻理的建议,将那些东西都挪走了,一看就活不成的更是直接砍了当柴烧。

那片地方就暂且空了出来。

因为位置有点偏,地盘也不大,白日里都被用来堆放值守弟子的洒扫器具,夜晚就彻底空荡了,冷风刮过都吹不响,也就是诏丘居室的位置独特,刚好能看见那处的边角,无聊时对着发会儿呆,聊解疲乏。

齐榭站着练了一会儿,在休憩的当口擡头朝这边望了一下。

诏丘早有预感,窗页被关得严实。

而等他再推开窗户往外看,齐榭已经换了一个招式继续练了。

少年身形青劲,穿着弟子服,衣袍猎猎,手持木剑,一遍又一遍。

诏丘便走回床榻前,想着撑一撑不要睡,等齐榭归来,算好时辰,明日给他安排温习的简单功课,免得他疲乏。

但可能归结于白日严温的比试,他入眠比往日更快,没等到脚步声。

本以为这是什么例外,但接下来几天,他刻意留心之后,发觉他总在自己入居室后约莫半个时辰悄然离去。

依然带着木剑,也依然是那个位置。

这几天他没多累,能等到齐榭练完再自以为瞒天过海的回到浮月殿,仔细一算,发现这人竟然将休憩的时间延后了整整两个时辰。

而看他诸多行迹,动作熟稔又淡定,恐怕不是一日之功。

某一瞬间,他有些发笑。

难怪齐榭的功力进步如此显眼,他有心在平日多提点一二,却寻不到什么错处,甚至闲得发慌,恨不得坐在一边嗑瓜子。

严温说齐榭天赋异禀,但实则是过于勤勉,赌上了身体本源,来换这个假模假式的厉害。

他如是看了几天,终于能明白,曾经闻端捉到他夜晚不睡,拼命练剑之后为什么这么生气了。

不过闻端的动怒总是不动声色的,除去将他带到掌门书室,亲自丢下一大堆弯弯绕绕的心法,复杂得要命的高阶法术让他抄,再设下一个只有自己能解开的困缚结界,施施然离开之外,旁人看不出他内心丝毫波澜。

甚至有时他撂下狠话,说:“若有下次,课业翻倍,惩罚翻倍。”

语气都是淡的,稳的,好像他只是一板一眼的循着本分做事,而不是对着一个合该他多加注目的亲传弟子。

但是诏丘知道他在生气,每一次犯戒,都认得很坦荡,很真诚,也确实在以后约莫一个月内不会再犯。

而他自己不同。

他不像闻端沉得住气,威严而神秘,心思叵测,危坐于掌门高位之上,一言一行都是师恩照拂。

他要随性一些,是以勉强忍了五日,他看齐榭依然有夜夜出行的架势,也不装了,等了一刻钟就循了过去。

那一夜有些冷,他堪堪跨出房门,被夜风钻了衣袖,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。

于是他暂且退回去,将自己裹厚了一层的同时,翻出一件自己曾穿过的,尺寸要小一些的披风挂在臂弯上,这才走了出去。

演武场那一处的夜风要小一些,天穹高阔,星子明亮璀璨。

蓝色披风不时拍打着他的小腿,以至于一路行进,带着隐隐的悉悉簌簌声。

齐榭的勤修确实是有效的,他修为增进,隔着老远感知到来人,也不回头看一看是谁,背着身子稍微环顾一二,寻了个稍微茂密的草丛,然后将木剑一丢。

诏丘本想装一装严肃,看到他这番举动,一时没绷住,笑出了声。

齐榭维持面上镇定,佯装无事地捋一捋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皱,回头就见他这样一副面容。

眼尾上挑,明澈的一双眼珠被薄且白的眼睑压住一半,余下的一半露出类似于戏谑、看热闹,以及“我就看着你装”等诸多情绪混杂的眼神,迈着步子过来时,因为浑身松懒,显得尤其温和。

他在愣神的齐榭面前定住,笑意未收:“我好像捉到某人一个把柄。”

齐榭默了默,在“先向他问好,以求从轻发落”和“不管了先怼回去”两者中犹豫了一下,又瞧见他歪了歪头,愈发讨打,于是果断选了后者。

“师尊也是。”

诏丘被他一句“师尊”喊回了神,也找回一点可挽回尊严的余地,假咳一声,收敛了笑色:“这么晚不睡,这是干什么?”

齐榭说:“梦游。”

诏丘哽了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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