压制
凌空山浮阳殿后,有一处掌门书室,并不是正经处理公务的地方,而是单辟开的一间小居,用来搁置常用的物件,譬如笔墨、符纸、书册和掌门的随身佩剑。
这个地方的规制自然比不上正经的书室,地界和其中容物都不多。
闻端在时,这个地方最常的功用就是让诏丘来抄书,闻理来打盹儿。
严温自然承了这一方地界,绝不浪费,用来搁置了褚阳多日前送来的书册。
小书室就在掌门宝座之后,只需进入浮阳殿,沿着墙线一路行进,在高座西侧十几步远的地方找到一处隐秘的三层小阶,沿阶而上,就是书室的暗门。
不过推门而入,就是不同于正殿高阔明朗的另一番景象。
齐榭这些时日就是在此地翻阅书册。
洞窟一别,严温就很少和他走动,一则身为掌门事务繁多,每日上界下界都有不少事情值得心烦,掌门玉鉴重回,正位当归于谁再明显不过,玉鉴毕竟不同于私印,为了恪守祖制,也为了让一些紧要物件和寻常东西作出区分,他每日都守在更大的书室,等着手下弟子划拨东西,由他来改印。
二则诏丘闭关未出,两人除了师叔侄之外没什么别的关系,又不是没见过,没必要日日待在一块儿。
至于第三则,也是最重要的一则……
严温从某座高阁中出来,沿经一路纷忙的小弟子,听了一水儿的“拜见掌门”,回礼回得脖颈都酸了,只好取道小路来到浮阳殿的时候,抖落了衣摆上的薄雪,不无愣怔的想,可能自己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齐榭吧。
但他又不可能躲一辈子。
所以微叹一声,严温收了伞,随意将东西靠在殿前明廊的某一个角落,收敛踟蹰的神色,还是踏上了小书室前的玉阶。
腰间玉牌与衣裳磨擦,会有轻微的沙沙声,石门深沉如古墨,一是挡风二是隔绝外音,厚重之外还设有一个识别来人的小禁制,严温的指节敲上石门上的一条阴刻梨枝,纯黑的颜色立刻被渡了一层澄净的蓝,如同古水活泛过来,被来客点了一笔深色的墨晕。
漂亮的波纹幽幽荡漾到石门最顶的时候,在里面垂首的人擡头看过来。
齐榭行止全部端正,说来还是和严温学的,因为若是和诏丘学,他现在说不定看困了抵着椅背毫不客气往后一摊,随手摸一本书盖住脸就能睡得四仰八叉。
而若他也能不拘到这个地步,莫浮派的脸基本也算丢完了。
犹豫一瞬,严温迈近一步:“子游。”
石门之内还有三层玉阶,一路连到书室地面。
因为墙体隔绝天光,这里正好靠背掌门高座,开凿的小窗毫无疑问是在后墙,明光不太能照到这里,此地倒更像一间密室,多少会有点闷。
齐榭从书案前站起来,书脊磕碰木质底,发出轻微的“咔哒”一声。
他缓步而来:“见过师叔。”
严温多日不来叨扰,清净的同时,齐榭也会觉得有些不解,但严温不说,褚阳送来的书册又实在太多,他只顾得上翻看,没有时间,更没有意愿去迂回问一句。
有些事情,不能强求。
书室照明全靠立形缠枝铜灯上的白烛,隐隐绰绰,摇曳出一地澄黄和浅薄的落影。
严温一路胡思乱想,甚至有了半途逃跑的念头,却在望见齐榭深邃双瞳的时候,异样平息。
诏丘确实没给他留下字条,取剑匆匆,感觉伤势不会影响修行了就立刻闭关,从头到尾没回来过,但托褚阳给他带了一句话,言辞简短,意思就是齐榭什么都知道,也不怪他。
而多日已过,该闭关的闭关,该暂别的暂别,该从其他门派回来的人也回来了,这是他见齐榭的第一面。
后者微微疑惑:“师叔也来看书?”
他一句话把严温喊回了神。
“没有,来找你。”
石门没关,倒是照进了一片明光,严温站在玉阶下:“你出去看看天色,你师尊应该要出关了。”
似乎有弟子进殿,虽然修士身手敏捷动作轻灵,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捕捉到了脚步声。
齐榭一愣,想起之前诏丘给他的承诺,当即出门。
而过了外面的玉阶之后,子潜恰好从宝座前绕行过来,微微颔首见礼:“子游师兄。”
齐榭回礼,转眼就出殿召唤宝剑。
而严温一如往常目送他离开,然后招手:“阿俨,过来。”
他和诏丘作为师兄弟在某些方面很相似,私下都不喜欢叫弟子的表字,而是捉着正名取出一个近称自己单叫,所以严俨听到这称呼,也就晓得严温要单独教他东西,听命关门。
其实踏出浮阳殿的时候,齐榭还没看到什么“天象”。
直到他带着缄言剑急掠而去,落地不明山,才明白严温是什么意思。
这个时候,诏丘还没出关,熟悉的山居门扉紧闭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拉开门。
齐榭对于这个地方的回忆不是很好,所以瞥了几眼没见到什么不同,他就负剑走到了山居外。
木苑小筑少有外客,又居于荒山,实际上找不到什么值钱宝贝,所以没扎篱笆,只有一片开阔空地最前扎着一棵千年老树,威势镇镇,是祖师留下的。
一些极品植株的灵气能胜过禽鸟走兽之类的活物,聚沙成塔,往往能生出木灵。
这棵树的年头实在长,可谓罕见,没有什么漂亮得讨人喜欢或是丑得奇奇怪怪的灵物蹦出来,也是因为在扎根之时就被祖师压制了。
荒山的灵气再少,日月累积时岁轮转之后也很可观,没能往催养木灵一道上偏,便让这棵树亭亭华盖,高耸入云。
不过那是花开时,现在它还是光秃秃一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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